【费纳】犹豫不决

*2013年写的小本本旧文(那时的热诚透过纸张、穿过岁月让我手心颤抖);现在心境虽变,但我确信我仍爱他们*

*是当时一人乐的产物,有很多不完善不处

注:那时两人伤病缠身

 

*

<一>

“你永远无法逃脱时间和伤病。”这是费德勒网球学校毕业时他的一个老师对他说的。

“所以请爱惜你的身体,它是你挑战我最为有杀伤力的武器。”这是费德勒对着那个觊觎着世界第一宝座的西班牙少年说的。

费德勒对网球的热爱无需任何语言的修饰。他似乎还记得那个略有阳光的下午,他跟着父亲走进了迈阿密一所著名的网球学校求学。光影打在了冬季颓皑的草坪上,“真难看。”他轻轻吐出了这几个字。校长笑脸迎接了他们,他却冷脸走了进去,他的头颅扬得很高。少年的意气与风发就如他金黄色的发色一样,如太阳闪耀着。他是个拥有未来的人。

那年他十五岁,在所有的同龄人中已算出类拔萃。瑞士已无法满足他的心。

“那就去北美吧。”他的启蒙教练这样对他说。

他的父母都是普通的工薪一族,他深知他们供养一个网球手的开销有多大。在你无法取得一场巡回赛胜利之前,你无法得到足够的回报。费德勒站在北美的土地上,隔着钢丝网看着绿色的草坪和深色的塑胶网球场,他笑了。这种网球场特有的绿色,真是世界上最美的颜色。以至于在很多年后,费德勒诚恳地表示,自己对温网有种特别的感情。

有许多比他还小的孩子在打网球,他们中有的很早就放弃了——因为不能看到希望,看不到明天。所以在登上世界第一的宝座之后,他被无数的人挑战,他从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天赋和运气,他有足够的自信——直到他遇见了纳达尔,那个幼狮对他张开了獠牙。一开始,他懊恼自己对拉斐尔·纳达尔交手记录上的全面劣势,但他依然做他的王。他想过几年那个年轻人就会销声匿迹吧——那种不要命的打法。他喜欢他的对手,他喜欢和他拼到最后一丝力气耗尽,他很明白自己究竟要什么——

打败那个少年。毫不留情的。

严格来说,费德勒并非少年成名,他是一步一步走向巅峰的。他知道走向职业就意味着将在那片场地上战斗,直至最后一丝力气。他输给过很多人,但他赢过更多人。

“你是今天打得更好的那个。”纳达尔轻轻握住了他的手,随即又放开了。在球网的两面,他和他才能共存。冠军的冠冕只有一个,这便是竞技体育的残酷。

“去打职业赛吧,那里有更多的留给你。”费德勒突然想起少年时期听到的那句赠语。

“你今天打得很不错。”他低声对纳达尔说,看见了对方的笑容。非常容易融化人的笑容。世界第一看呆了,他想,如果这是永恒该多好。可是,就算是藏在保鲜膜里,也没有一样东西是永恒的。费德勒亲自见证了那个笑容一点一点黯淡下去。二零零九年,无疑对费德勒来说是正名的一年。他完成了全满贯。只是这一次,站在他对面的不是纳达尔。费德勒惊讶自己心中竟会有一种难过的感觉,他应该庆祝、惊喜抑或是其他。

他还是从很多人那里了解到了那个人的境地。澳网过后的疲劳,家庭的压力,堆积已久的伤病,让那个年轻的王走下了王座。费德勒突然想,如果有时间就去马洛卡吧,他应该可以在某一处海滩边找到纳达尔。那个人一定穿着碎花的沙滩裤在那里垂钓,或者躺在炙热的沙子上,让阳光灼烧他小麦色的皮肤。

但费德勒还是没有去马洛卡,因为他太忙了。那一年,他要忙着筹备婚礼,结婚的对象是本国的女选手。他们有共同语言,只因为他们都打网球。

后来,那个人回来了,但是他走不到费德勒面前。在球员休息室的走廊上,费德勒笨拙地问纳达尔:“你还好吧?”对方的回答似乎总拒人千里之外。那个西班牙少年说,我很好,谢谢关心。

他们不过是同事而已。他们两个人都在客套地笑着,然后拉斐尔·纳达尔告辞离开了。费德勒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生气,曾经他以为坦诚是最直截了当的解决方法,但是他清醒的左脑告诉他——永远都不要卸下那张微笑的面具——就如当初他走进网球学校校长办公室一样。父亲和校长令人嫌恶的寒暄。他父亲把他拉到校长面前,说:“这是我儿子,罗杰·费德勒。”费德勒已经记不清那些对他真心或者不真心的赞美。他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,所以他都可以忍耐。

可是,他却无法忍耐纳达尔的冷漠和不坦诚。那个人似乎永远想把不开心的事藏在内心深处,那个人拼命守着自己的自尊。费德勒无法理解那个曾经和自己站得如此之近的男人在想什么。他看上去如此正常,但是在费德勒眼里,是如此地不正常。

“你在躲我,你究竟在害怕些什么?”拨通了那个人的电话,费德勒问道。

“罗杰,一直都没有对你送上结婚祝福……”那个人的语气很软,感觉像要哭出来的样子。

费德勒从来没有认为有一天自己的行为会伤害到别人,因为他拥有得太多,所以他不知道那种失去的难过,失去了再重新拿回来就好了。他的团队想为他这赛季的表现开一个小型的庆功派对,在一个高级酒店的包厢里。米尔卡也会来。

电梯在上升,到了指定的楼层,他缓慢踱步,中途被一个服务生撞到了。西餐的浓汤洒在了新买的西装上。那个冒失的服务员看到他后羞红了脸,接连说着对不起。

“换衣服的地方在哪里?”他问道。

“楼下的洗手间。先生。”那个服务员答道。

费德勒脱掉了那件西装,整理好了衬衫的袖口。他走出换衣间的时候,他看到在远处的转角处,德约科维奇和那个人站在一起,距离亲昵。他假装什么也没看到,他的电梯来了,他必须上楼去,和他的团队庆祝。

他把楼层调到了最高层,电梯一直在轰隆隆得响着。后来他从最高层从安全道往下走,微弱的灯光一闪一闪的,他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被抽掉了。

夜幕已经降临了吗?外面已经是晚上了吗?

他不知走了多久。当他推开包厢门的时候,米尔卡拥了上来,他的团队在放纸礼花炮。他笑了。

这一次,他感到一种无力,或者是害怕,有些东西再也拿不回来了。

 

<二>

奔跑,不停地奔跑,奔跑到死的感觉是什么样的?他不知道,他只知道医生告诉他,他的膝盖可以承受这样的奔跑,他的肌肉不会有撕裂的危险。“你可以想象有一天我拿着球拍变成发球大炮的情景吗?我告诉你,不会的,那不是拉斐尔·纳达尔。”

已经结束了么?上一场比赛,费德勒应该已经赢了吧。他这样想。走进球场,他知道他此刻应该只专注于比赛,他不停地拍打着球,想平复内心的情绪。裁判善意地提醒他时间的流逝,是的,他此时应该把那些都抛至脑后。他一直都是这样做的——抛球,起跳,发出带有强烈侧旋的发球,然后通过跑动找到合适的实际。他的上旋是敌人的噩梦。这种拉锯的比赛,对于他来说,注定是一场折磨。

今天的中心球场阳光冷得刺眼。这注定是一个造梦的地方,也是一个可以轻易把梦捏的粉碎的地方。纳达尔曾经和罗杰·费德勒在这个场地上打过三场决赛,有让人难过的失利,也有厮杀后的胜利。纳达尔记得费德勒当时哭了,那个世界第一居然哭了,而在法网时,罗杰·费德勒没有哭。罗杰·费德勒似乎对草地有一种很深的感情,或许就像从小在红土上训练的自己,或许就像从小在红土上训练的自己一样——对红土也有很深的感情是一样的。因为他和他一样,所以他知道。

而今天,纳达尔似乎感受到了一场可以预见的“死亡”。他咬着牙,拖着沉重的步伐前行。温布尔登球场的草好像都是有生命的。它们吸允着每一个逐梦者滴落的热汗,然后,再使它们冷却掉。他的意志力似乎不能帮到它们更多,这种感觉糟透了。六七月份伦敦的温度反常地冷得让人窒息,然而他的汗却不停地流出他的躯壳。盘间休息,刚刚放晴的天空染上了灰蓝色。世人都说伦敦雨季天气变幻莫测,如女人心。在这世界时尚之都,每天都有无数投机商人、股票玩家、情场名媛出没,这座古老的都市身上每一个齿轮都转得咔咔作响。

纳达尔还记得他第一次和费德勒表白的时候,就是在伦敦的街头。

已经是六年前的事情了,他竟然还清楚地记得。他握着费德勒的手,对费德勒说:“恭喜你,又赢得了一座金杯。你的团队有没有帮你庆祝?”当时,那个人把手从他的指尖抽了出来,说:“已经庆祝过了,就在昨晚。”

“我喜欢你。我喜欢和你打球。”这是纳达尔对费德勒说的。

“我知道。”纳达尔觉得费德勒永远都是那样,在高得无法触及的地方。

“罗杰,你听我说,这里不会有人认识你的。”他想去搂住费德勒的腰,被拒绝了。

“罗杰,你可以拒绝我,但我会一直在这里的。”

“罗杰,你听到了吗?”……

伦敦的人好多,他的声音在人浪中消失了,他不知道费德勒是否听到了,纳达尔觉得比他的表白更荒谬的是他的爱情。多么荒谬的爱情,会毁了他和费德勒的爱情。他无法追溯他对费德勒爱情的起源,或许早在他和他在球场上相遇之前。那一年,他站在诊疗室旁边,安静地听着医生对他的生涯宣布“可能的死刑”——甚至面临截肢的风险。

在腿伤退赛的那几个月,纳达尔告诉身边的人:“在想到更好的解决方法之前,我想一个人出去玩玩。”他漫无目的地游历了许多欧洲著名的景点,他刚学会开车,他穿着色彩鲜艳的运动T恤、戴着帽子。

那样是否会让他看上去精神一点呢?他坐在露天的酒吧里,像一个普通人一样,和其他人热议法网的热门。从小就热衷红土的他,还没有一次站在罗兰加洛斯的土地上。于是,他就那样坐在那里,看着广场上巨大的屏幕,新加冕的罗杰·费德勒和库尔滕的比赛。库尔滕成功地捍卫了“红土王”的荣誉,他以3-0击败了罗杰·费德勒——不可一世的一号种子。纳达尔无法将视线从那个骄傲的世界第一的身影上移开,他看看刚刚登上王座的费德勒和库尔滕握手。他心里想,就算是罗杰·费德勒也有很多无奈的时刻,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甘,可是胜利只能有一个。

“这就是我想挤进去的明天。站在你的面前。”他喃喃自语道。

他没想到会有人认出他,他旁边的一个人突然注意到了他——

“哦!你不就是那个职业赛首座巡回赛奖杯的孩子吗?我还看过那场比赛。真的是啊,打得不错!”他不好意思地笑了,压低了帽檐,从人群中退了出来。

而此刻他面前却有这么多对手,纳达尔终于明白那个人这么多年来的那种骄傲的源泉。费德勒喜欢挑战,任何人的,而他要做的便是获得这种资格,然后去打败他。他说不上对伦敦的感觉,他只是觉得这里被蒙上了一层金钱的锈色,庄严而又遥远。那个人可是在这里赢了七座奖杯啊。纳达尔不是不热爱在这儿的比赛,他也曾笑着对媒体的镜头说:“如果我不能挤进女王杯的决赛的话,我就会赔本的。”

那是玩笑话。

六年前,他是如此地想站在费德勒身旁。他对费德勒说:“你身旁的位置,是我的。”可是那个人冷淡得像冰一样——他拒绝了他。

“爱惜你的身体。”那个人说。

真是关心的话语啊。

纳达尔没有对费德勒抱怨抑或是咆哮,小孩子才靠哭闹引起注意。

二零零九年,在温网结束的那个周末,伦敦的街头,罗杰·费德勒对纳达尔说:“你会回到这里的,是不是?拉法,我等你。”

像一声叹息,湮没在了人群和记忆里。


<三>

绿草如茵,七月的伦敦仿佛永远被水汽所萦绕。那座古老的金杯安静地等待着它的新主人,在伦敦朦胧的水汽中等待着那位Mr. Right。雨水使温布尔顿锦标赛的半决赛被迫暂停,在关闭顶棚的那段时间里,看台上的观众也开始不安地躁动。

他取来一张毛巾,头发已经被微雨完全打湿。穿着白色T恤的球童不安地紧闭着嘴唇。罗杰·费德勒感觉流了很多很多汗,已经分不清伦敦雨水的味道是甜的还是咸的。再高贵的城市也有在黑暗中的饿汉,而他,是幸运的——球王,公开赛以来最出色的草地之王。更幸运的是他仍是饕餮之徒。费德勒的荣誉多得无法书写,从他在这个球场捧起第一座大满贯奖杯时,他就在一步一步走向神坛,等待着无数挑战者跃跃欲试。

伦敦啊,一直都是一个被雨水侵蚀的城市。

费德勒把毛巾扔给了那个紧张兮兮的球童,坐在为选手准备的长凳上,看着被雨水润湿的球场、零星离场取暖的观众,VIP看台上业界大佬们谈笑风生。LED的比分板上显示着此刻的比分,或许这场雨下得很及时,或许在暂停以后他会抖擞精神、一口气拿下比赛,又或许对手会借此养精蓄锐、做最后的反扑。能站在这个中心球场的人都是强者,可两只兽竞技只有一方能存活——多么古老而残酷的法则!

六年前,纳达尔在温网后的战绩一泻千里。费德勒在电话里对他说:“拉斐尔,你就这样认输了吗?还是你放弃了,放弃了我们。”费德勒的语气有些责备的意味,他并不是生气西班牙少年的失败,而是他在赛场上那种失了魂魄没睡醒的样子。那个西班牙人是那样一个适合打网球的球员,不应该就此埋没和沉沦。

“听着,拉斐尔,你现在立马从酒店出来,立刻。”费德勒说。他知道纳达尔难受,但他必须让他清醒。

在pub,纳达尔几次想离开都被费德勒狠狠地摁住。

“你有你的米尔卡,还来招惹我做什么?你是看不下去来羞辱我的么,罗杰?”那个西班牙人说。

费德勒托住了纳达尔的头吻了上去,他很早就想这样了,他能感受到那个西班牙人在轻微颤抖。

“你是害怕了么?”他轻声说。

“没有……我没有在害怕。”那个西班牙人脱了他的禁锢,低着头。

费德勒相信纳达尔。他相信那个人会重新站在自己的面前,因为拉斐尔·纳达尔从来就不是一个胆小鬼。想到那儿,他笑了。

雨水从遮阳伞的边缘成柱流下,各国解说台的解说员们都站起了身,连续几天几个多小时的混战已经使他们的身体僵硬。戴着工作牌、穿着制服的安保人员依然站在出口处。也许明天,这一切就要结束了。高水平的制片员在棚下忙碌,黑猫镜头下漫天飞舞的雨丝美如画境,它们被统一制作,传送到世界各地去。但这毕竟不是童话,只是一场战斗的高潮,又或许是另一场战斗的开始。

费德勒还想继续留在这个球场,多一分钟,哪怕只有一分钟。伦敦的雨季有他狂放的青春,有他曾经在那里洒下的泪水,它们或悲或喜,但他并不讨厌那里。如果要为梦选一个结束的地方,这里再合适不过。打网球不是为了生计,他是热爱的。上天赐给他合适的身体天赋,给予了他足够的运气。他打破了那个叫桑普拉斯的男人留下的恐怖记录,他并非生来成熟,他也曾白衣飘飘,留着不羁的金黄色冲天头。他也曾少年轻狂,对着对手来一个带着羞辱意味的胯下击球。

这些,他都是记得的。无论是温布尔登或是和拉斐尔一起走过的那段青春,在伦敦雨季发生的所有——他都是记得的。

费德勒坐在球员座椅上,等待着主裁宣布比赛重新开始,等待重新踏上那沾满雨水的草地,等待着拿起球拍、亲吻那条幸运的网带。他在等着,拔掉挑战者对他亮出的獠牙。

“拉斐尔是个渴望爱的人。”诺瓦克曾经这样对他说过。

费德勒也时常想,纳达尔对自己来说是一个什么样的人。只是站在网带对面的人吗?不,不是的。他曾经那样喜欢过那个西班牙的少年,他想过更深入地接触对方。那种喜欢小心翼翼,就怕自己一旦露出一点“喜欢”的苗头就会毁了对方,自己亦然是在玩火自焚。就像每次接收采访时,他对纳达尔避而不谈一样。单单只是作为对手看待的话,那些行为举止不是太过奇怪了吗?他在欲盖弥彰。

萨芬,他已经击败过了。诺瓦克,尽管来试试。穆雷,或者还有其他什么人。他不惧对手,他从来接收挑战。明天,这一切就都结束了。这伦敦的雨季,也即将结束了,无论这场比赛的结果是什么。

雨季。它也在送别他。

费德勒站了起来,顶棚已经完全关闭,主裁已经高声宣布比赛继续。解说员们纷纷回到了座位上。白色的防水布慢慢从球场褪去。

外面的雨还在下吗?至少已经看不见乌云了。

他爱这种草绿色,他似乎听见身体里有一只和平与爱的精灵正要飞出——但他,要去杀伐征战。手握球拍的触感还未完全消失,脚步也不至于拖滞沉重,身体也还是热的。

七月的雨季,或许会送给他生命中的一个小小礼物。

可能,明天就会再见。


<四>

他的球包上印着Rafa四个字母这个名字无疑会位于未来名人堂前五,他拥有的不仅仅是这些。他的奔跑是从小在青少年足球队训练的基本素养;他强壮的身体是日复一日力量训练的结果;他的意志是十多岁就和莫亚等世界网坛的高手对练磨砺出来的产物。在十八岁戴维斯杯成名后,纳达尔一路过关斩将,他的利刃对准了世界第一——罗杰·费德勒。

拉斐尔·纳达尔自己很清楚,要让罗杰·费德勒记住自己,就必须以对手的身份出现在那个人面前。仿佛已经是一种习惯,他吮吸能量棒,喝水,将水瓶朝向同一个方向。他一直就是这样做的,让对手看不到自己内心的变化,让他们惊呼“他从地狱来!”只是,他并非真正的地狱恶鬼,他也有自己的感情。他会痛苦地在电视前凝视着罗杰和他的公主们秀恩爱,然后装作没事的样子挨到其他频道。

从什么时候开始,他了解费德勒只能从电视上或别人那里了呢?

《费德勒、纳达尔关系冷淡,恐已经路人》,《德穆时代已成主旋律》……六年前,他便不懂。六年后,他仍不懂。他会默默地看向自己的叔叔,隐瞒自己膝盖的伤情,他也会懊恼地落泪。他并不来自“地狱”,他来自马洛卡。

在盘间休息的时候,理疗师帮他检查了膝盖。他咬着牙,口腔里充满着剧烈运动后血的锈味。他的马洛卡,有浪漫的海风、柔软的红土、高而笔直的路灯、有着清新味道的浪。伦敦的七月,真的好冷啊,不知道雨水蒸发能不能使它暖和点儿呢?

零九年的时候,也是这样。他在罗兰加洛斯输给索德林,但他拼到了最后一分。他可以输,但他要让他的对手赢得痛苦。如果膝盖让他倒下,他可以倒下——但不是在今天。他不会停止奔跑,因为一旦他停了下来,他和那个人就会越行越远。在七月的寒冷中,他的汗水被自己的体温蒸发,他听见自己狂乱的心跳。

明天会怎么样?他不知道,但明天他期待会遇见他的旧友。

他示意裁判已经可以厮杀了,他已经做好了准备。


<五>(一个插叙小番外,青年选手费见到小男孩拉法的故事)

拉斐尔·纳达尔和罗杰·费德勒第一次见面不是在任何一次网球比赛中,尽管在此之后他们在比赛场上有过很多交情,但那都不是初遇。那一年,费德勒还没有成名,虽然他已经在与上一辈的球手的对弈中渐渐显露上风,大满贯赛也能打到第三、四轮这样的轮次。把那个混乱不堪的年代,比作浑水缸似乎是贴切的。球员也往往更替迅速,许多球手还没来得及绽放就因各种竞争和伤病不得不选择退役。

或许今日你拿下大满贯成了世界第一,后一日又会落于他人马下,只当那一满贯的王者。

费德勒在温网结束后并没有急于安排自己下一站赛事,他在伦敦郊区的一个小度假村订了一个房间。因为没有名气,他不必整天为逃避报社编辑和体育记者而烦恼。他住的度假村有几块网球场地,种的全是比赛用的草皮。度假村的经理埃勃特是一个很热情的人,他盛情邀请费德勒去球场。

“那里有许多业余的好手,还有许多网球学校的孩子。”那个经理如是说。

“您知道的,我是不会轻易和业余选手打球的。”费德勒微笑着说。

但埃勃特的盛情实在难却,于是,费德勒答应对方可以试着在那里训练。您不需要任何俱乐部会员卡一类的东西,那个经理人承诺说。在每次完成必要的练习后,罗杰·费德勒总和埃勃特一起喝茶。

“您需要陪练么?”当那个经理人又一次在费德勒耳边提到那件事时,他有了些动摇。啜饮了一口红茶后,他说:“好吧,或许我可以试试。我的团队已经提前回瑞士去了,我对他们说我正在度假,如果在足够安全的条件下的话……”他的目光一刻也没移开球场。

“那边那块场地那个孩子打得不错。”他对埃勃特说,指着那个戴着白色帽子的男孩的方向。

“那是我的儿子,阿奎斯。今年十二岁。”经理的脸上有了一丝得意之色,“他从小就练球,现在在隔壁的网球学校里头。”话音未落,那个戴着白帽的男孩就打出了一个漂亮的穿越。网子另一边的孩子摔了一跤,他狼狈地从地上爬了起来,把球拍狠狠地往地上扔,埃勃特脸色变得很差,他赶紧跑了过去。阿奎斯掉下了一连串的眼泪珠子。

那个站在绿茵草地上的男孩把帽子摘了下来,他的头发是那种黑栗色。他说道:“怎么了?输了就发脾气。”球场外开来一辆银色的劳斯莱斯,车上走下一位少妇,她冲少年喊:“rafa,该走了。”那个叫拉斐尔的孩子回头望了望她,转身收拾自己的球包。

费德勒上前去攥住了那个男孩的手,他问:“你多大了?”

“我今年十四岁。”纳达尔不喜欢这个动作,他用力抽出了手。

“他今年才十二岁,你赢了他也没什么特别的。”费德勒用平和的语气说。

“你又是谁?你要和我来一盘比赛吗?你是大人,和我打是欺负小孩子哦。”那个栗发男孩扬了扬眉毛,“我不需要知道失败者的名字。”纳达尔并不知道罗杰·费德勒是谁,他在马洛卡的家收不到欧体频道,他也不喜欢看电视——那时他整天除了训练就是去镇子上玩游戏机,和他的小伙伴们一起。

费德勒知道自己是在欺负一个小孩子,但他当时不知怎么地就生起了一种想法,他要让那个男孩尝尝挫败滋味。他非常欣赏这个人,所以他要给他上一课。十九岁的费德勒早就已经不再是以前的那个他,他懂得了自己正在一条艰难的道路上前行,他想让眼前的这个少年也明白。这个孩子的身形太美了,他会是一块玉石,只要假以时日。他要摧毁这块玉。

一场完全的胜利足够让十四岁的拉斐尔·纳达尔低头,他紧紧握着拳,指甲嵌进肉里,但他的拳头没有对象可供发泄。

“我要知道你的名字,no……我一定要知道你的名字。”男孩用蹩脚的英文说着,其中还有一些混乎不清的语气词。

“费德勒。我叫罗杰·费德勒。”他说。

埃勃特走上前来,似是安抚地说:“罗杰是职业球员,今年温网也创造了个人最好成绩呢。你输给他一点儿也没事。”

那个男孩却哭了,就像他先前击败的阿奎斯一样哭泣。

“拉斐尔,你妈妈还在等你。今天不是要回西班牙么?”埃勃特示意男孩正在场外等着的贵妇,帮他擦眼泪。在一顿饼干糖果的哄骗劝诱下,男孩才不甘心地坐上了他母亲的车离去。

在上车前,男孩哭泣着对罗杰·费德勒说:“我明年就会成为职业球员,就是明年夏天。你也记住我的名字,拉斐尔……虽然今天我输了。”

那是拉斐尔·纳达尔除了莫亚以外第一次和职业球员交手,他那时年纪还轻,并未像之后他在职业赛上的一些失利一样默默地收拾好了球具离开。时过境迁,那估计就是被称之为“成长”之类的东西吧。

在很多年后,这一次见面对于罗杰·费德勒来说毫无印象,他只记得那年夏天他温网的失利,留在了伦敦度假,遇见埃博特,那个经理人有一个爱哭鬼儿子,然后他帮一个爱哭鬼教训了另一个爱哭鬼。而纳达尔,他却完全记住了罗杰的名字,他刻意练习过如何与那样的单反球员交手,他走进了ATP。

再后来,纳达尔向费德勒提到过这一次交手,后者勉强从记忆中翻找出该段记忆,恍然大悟般笑着说:“那是你呀!好像那个孩子是叫拉、拉斐尔的,嗯,拉斐尔只是西班牙一个普通的名字,你应该告诉我姓氏的。”

只有胜利者才能说自己的名姓吧!纳达尔苦笑了一下。

“你真是个天才。”费德勒说,“不过现在变了好多。”

这么多年一成不变才是奇怪吧!西班牙人终于忍不住了,他的笑容完全浮上了脸颊,他知道他的老对手又在开玩笑了。

球王的王座下,众生渺如蚂蚁。竞技体育就是这般。日光之下,并无鲜事。


(我尽量在假期内把它打完放上来,TBC,在这篇下面更新。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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